谢衣见这样对“我”无用,连忙绕到“我”身边求“我”,表情既诚恳又后悔:“阿榕,我错了,我保证以后同样的错以后绝不会再犯第二次!你就原谅我,让我尝一尝这酒……”
沈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句嘴:“若是这姿态放于生灭厅诸般事务之上,你也不必见到风琊就躲。”闻言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。
“我”一拍脑袋:“啊!大祭司说的是,风琊如此辛苦,那我也给风琊送点。”
“啊?阿榕~”
场景再度暗下,再换,到了一间华丽而昏暗的石室中。似乎是隔了好几年的样子,十五六岁的“我”在坐在床上,倚着墙笑着对立在我膝上的偃甲鸟说话:“……前几日师父打算减少两处沧溟城主血脉和矩木核心的连接,可是没过一日城主病情就恶化了,只好再恢复原状。她听大祭司说了偃甲炉的事后,还夸你偃术厉害,古往今来绝无仅有……”
“我”突然一皱眉捂住了胸口,表情极为痛苦。“今天就先说到这里,”“我”竭力忍住声音中的颤抖飞快地说,“师父还让我做药呢,再见。”
偃甲鸟停止收录声音,跳到上了窗台,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走。“我”整个人蜷缩了起来,缓缓倒在了床上,口中催促道:“快去找他!”偃甲鸟终于张开翅膀,飞离窗台。
它停在了破军祭司殿的窗台上。此时的谢衣将近二十,已褪去了不少少年人的稚气,行事姿态都稳重许多。他方才正在绘制图谱,见偃甲鸟到了便搁下毛笔,认真听完后回复道:“可惜沧溟城主无法离开寂静之间,否则真想请她亲眼看看偃甲炉。昨日小曦还问我,‘展榕姐姐在哪里’,她尚且记得金丝果汤的味道。新药制作艰难,但你也莫要太过劳累,若是伤了身体,得不偿失。”
“我”将手放于脉枕上,师父伸手按住了“我”的脉搏。“我”看着手肘上满布的青色和红色的溃伤,对偃甲鸟说:“医者能有什么劳累呢?今日廖家的孩子送过来,已经不成了。他父母问我,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走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。可除了种蛊和涂抹麻药,我一点办法都没有。”
谢衣扭头看了一眼在华月琴声引导下慢慢入睡的小曦,叹道:“我那里还有瓶果酱,明日给他带过去吧。”
“我”看着在器皿中爬来爬去蜈蚣样的蛊虫,将手伸了下去,那只蛊虫立即沿着“我”的手指爬到手腕上,狠狠咬入血管,吮吸起来。“我”叮嘱道:“既然说到吃的,你身为高阶祭司,有食物份额该吃就吃掉,你身体好了,造出来的偃甲才能够更好造福族民。”
谢衣忍不住对着偃甲鸟吐了下舌头:“那些食物我真的都吃了,只是做偃甲一时间会想不起来。哎,说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,你的新药怎么还没做好?”
“我”又躺到了床上,苍白着一张脸,仰着头望着窗外:“是啊,好几个月都没做好,一转眼又到了冬天。生态区也下雪了,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暖和。”
谢衣把书简翻得到处都是:“我欲在偃甲炉上再加一个新偃甲,将今年燃烧五色石后多余的灵力贮存起来,待到来年寒冬时再使用。”
“这是个好主意,可是你要用什么来做那个偃甲?研究这个会不会耽误破除伏羲结界?”
“无妨。都是炼化五色石,不算浪费功夫。而且,破除结界一事我已窥见门道,不日便能破除伏羲结界。”
时间在偃甲鸟的往来中一天天过去,终于有一天, 师父再一次为“我”诊脉后,说:“有噬灵蛊在,可延几年。”
“我”明了地收回手,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的生死就这样被下了定论。隔了一会儿,“我”说:“我
想见谢衣。”
师父点点头。
于是“我”站了起来,披上一件厚重的深绿色的长袍,戴上手套,围上宽大的金饰项链,时隔多日第一次走出了那间石室。夕阳穿透树荫,投下一片斑驳,偃甲鸟因见到“我”离开石室,欢快地向通往神殿的传送阵飞去。
突然间天空中一声巨响,震得整棵矩木都在晃动,生态区的建筑上腾起满满的烟尘。我循声望去,神殿区的上方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。
伏羲结界破了。
场景再次转暗。
再亮起,场景又是室内,但可以看出是谢衣的破军祭司殿。“我”站在已长成青年的谢衣背后,握着偃甲鸟,尽量平静地劝他:“……你说的事几天前我就考虑过,可是我都能考虑到的事,尊上也一样能考虑到。这时节你去告诉他你不同意这决议,和送死有什么区别?”
“再试一次,”谢衣口中喃喃,“便是有一线可能劝服于他……只要师尊心中有一线动摇……”
“我”毫不留情地迫近了他:“谢衣,你是最早接受魔气的人,你比我更清楚,砺婴已附上矩木,就算动摇也来不及了。”
谢衣默然。
“我”犹豫了一下,绕到谢衣正面,对他道:“我陪你去下界。”
谢衣惊讶地看向“我”:“阿榕,你……”
“我”偏过头去,神色黯然:“我也不想再害人了。无辜的人,罪人,平民,贵族……我不想再听到他们的祈求。我救不了他们,再听下去我会疯掉。”
场景就此暗下,再重新组建。新的场景不再是流月城,而是换到了人界。“我”站在一座被厚厚的雪覆盖的庙宇前,忧愁地仰着头等待着什么。天上,月亮大如圆盘,而月亮的另一边,一轮红色的月亮如同它的映衬,黯然而狰狞地彰示着自己的存在。偃甲鸟站在“我”的肩上,安慰地啄啄“我”的头发,而浑然不觉。
红色的月亮上出现了一个黑点,黑点越来越大,越来越近,渐渐看出形状,竟是一只巨大的木鸢,上面似乎还坐了个人。见此状“我”动了,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。
突然,月亮上又冒出了两个黑点,追着当先的黑点,速度极快。先下来的木鸢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,被它们直接撞上,瞬时在空中炸开,照得四周亮如白昼。
“我”不敢相信地摇头,口中喃喃:“不,谢衣……”
“谢衣!!”
“我”哀鸣一声,凝聚所有灵力至腿间,疯狂地向木鸢坠落处冲去,直越数里。终于,遥遥望见前方木鸢旁坠毁处有一个熟悉的人蹲在一侧,“我”松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,腿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。
谢衣一扭头发现了“我”,站起身跑到了“我”面前,他除了外袍有些破损,其余地方毫发无伤。谢衣疑惑道:“阿榕?不是说好了你在无厌伽蓝等我吗?”
“我”深深凝望着他,终究只是浑身颤抖着握紧了拳,垂下头来。看到此刻,我终于在心中坐实了一个猜想,也即是,即便是失了忆的我到现在仍对谢衣念念不忘的原因。
谢衣意识到了什么,故意笑道:“区区两只守卫偃鹰能奈我何?但既然惊动了偃鹰,只怕我逃走的事很快就会被发现,我们须抓紧时间离开此地。”
“我”点点头。谢衣又召出两架偃甲飞鸢,“我”骑上飞鸢,道:“此去东南方四百里有一县城,因是下界两国交界之处,人口流动极大,在身份查验上不会太严。届时我们就扮作客商进入城中,我已经置办好一处宅院,你先在此处避一避,也学一学下界人处事的规矩。待到入冬,草原上的商队入了境,我们再混入商队南下。”
闻言谢衣真诚地夸赞道:“阿榕,你思虑真是周全!”
但“我”反而皱起了眉,闭了闭眼睛,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:“都来了下界,没有人知道我是谁,我做过哪些事,以后不要叫我‘阿榕’了。”
谢衣一愣:“什么?”
“我”睁开眼:
“我叫顾小鱼。”
谢衣呆呆地看着“我”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阿榕,你若是担心被追杀……”
“我”摇头打断了他。“不是。”然后重复了一遍:“我是顾小鱼,顾眄的顾,大小的小,鱼虾的鱼。”
“好,”谢衣满面疑惑,“……小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