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阙周围是一小片广场,容人祭拜,再往南是许多石屋,这些石屋虽然修建于地下,但却都是二层楼房,屋檐微倾斜向下,墙体很厚,墙上开的却是大窗户,有的房子还有阳台,更有远处的房子围有围墙,墙内有主楼有二楼,甚至有专门辟出的花园。再往南,房子越来越大,越来越华丽,直至那座没有完工的最大的建筑,它足有九层,用宝石制成的颜料刷上鲜艳的颜色,用镂空的技艺雕了漂亮的窗户和拱门,每一层屋檐上都垂有各色宝石制成的大流苏,在天顶巨石的照耀下安静地反射着漂亮的光芒,或许是休循的皇宫。以北洛的目力,甚至能看到最近那栋房子的窗户里还有类似案的家具,上面摆了玉石做的碗,碗中央雕了一尾晶莹的鱼,仿佛这家的主人只是临时离开,还要回来用饭蔬填满这个碗,继续用餐。之前他们见过的,那些莲花缠云的浮雕、休循战士抗击魔的壁画、麖兽的雕像,壁画笔触细腻,雕像活灵活现,每一处以依附点的形式,或突兀或自然地配合在其他梦域中,但如今于原处再观,反而给人更加突兀的感觉。这些建筑常年埋在水中,免于在外受天地风沙侵蚀,且此处水流速度极慢,使得这些建筑停在了休循灭国的那一瞬,直至此时此刻,破水而出,依稀能看出这个国家当年有多么强盛,又多么美。
水位再下降了一尺,石屋的墙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划痕,像是尖而细的武器造成的,这里距离地面意仅剩了一个成年人的高度。水位再下降一尺,墙边出现了一个发黄的、像玉石的、顶部很尖的圆形盖子,随着水位一点点向下,盖子的面积逐渐扩大,却突兀地凹了进去,是两个深深地黑洞,中间夹了一段上内凹下外凸的分隔。
是人的眼窝。
水位向下降,露出那人骨梨状的鼻窝、上颌,以及下垂着不愿闭合的下颌骨,仿佛他死前还在痛苦地嚎叫。他的脊椎骨露出,肩胛骨露出,肱骨向胸前交叠,似乎在搂抱什么东西。胸骨露出,指骨向内扣,指骨包裹的,是一具婴儿的骸骨,看大小,那孩子过世时根本未满周岁。
岑缨是女孩,虽然向来刚强不会轻易落泪,但天性使她深吸着气偏过头去不忍再看,视线却也因此投给了另一具似乎是被斩成两段的白骨。还有抱着头蹲在墙边的孩子、挡在前妻子的丈夫、躲在柱子后的老人,甚至于石阙下也有数具横趴着的白骨,无一例外都是向石阙爬,手指抓向石阙,甚至于石阙正对南面的地方还有一个人规矩地跪着、双手合十向石阙祈祷,他或是她,他所有的祈愿随皮肉一起腐烂,消于无形。
“这些尸体有问题,”姬轩辕指着这些尸骨道,“正常人尸身入水,尸体腐烂后会浮于水面,男性背面朝上,女性正面朝上。他们的尸骨却仍停于地面,甚至保持了死亡时的原状,这不合常理。我们……最好从上面走,别下去。”
“从屋顶上面走?”北洛问道。
“可以,我们赶快到休循北面和其他人汇合。”
北洛变为原型,载上姬轩辕和岑缨向休循地下城的北方飞去。
与休循城南部越往南建筑越精致华丽的趋向正好相反,越往北,民居越是单调破败,先是由双层减为一层,房子也越来越小,直到最后出现了类似于大通铺的破旧平房。但有一点不变,就是这满地的尸骨。可见灾祸来临时,人无男女老少贫贱富贵之分,只有死的痛苦与不痛苦、痛快与不痛快之别。从尸骨的状态来看,休循因人祸,也就是战争而灭亡,北城住的是数量更多的平民及奴隶,街巷中、房屋内尸骸遍布,层层叠叠的遮盖下路面都已看不清。
他们终于到了先前谢衣绘制的图纸上着重标注的、最北端的圆形深坑前。那深坑周围按八方位塑了八座雕像,分别是正南的着休循华服的男人,大概率是国王或祭司;东南方是一男一女,两个普通的休循人;正东是半魂莲;东北方是麖;正北是下等魔,形象与空尘分毫不差;西北方是头生双角面目狰狞的鬼;正西似乎是正在下落的流星,意指天星尽摇,与半魂莲相对;西南方则是手脚和脖子戴镣铐的人,不知是罪人还是奴隶。或许是抽走所有水的原因,原本在谢衣图中闭合的深坑的石门却开了,露出黑洞洞的内壁。
姬轩辕摩挲着下巴道:“这个位置……或许正是风口,我想下去看一看。”他围着八座雕像转了一圈,走到西南方的类似奴隶的雕像前敲了敲,那座雕像后退,露出向下的石梯。他笑道:“果然是巽位,应在了这里。”说着,他小心扶着石梯,向坑内走去。岑缨喊着“前辈等等我这里是不是应了文王八卦的水风井”跟在了他后面。
北洛无奈地向内喊道:“你能不能等人齐了再下去!”
姬轩辕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:“他们来之前足够我们在这里面探查了,你在上面等我们就好。”
北洛挑了下眉,抱着胳膊守在坑外。他刚要准备以意念通知云无月,谁知洞内突然传出岑缨惊慌地叫喊:“前辈!!”
北洛心叫不好,拔出太岁就想要跳入坑中。
然而与此同时,云无月的声音响在了他耳边:“北洛,别下去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