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(2 / 2)

正说着,凤姐也进来了。她先拜见了贾母,又转身向王夫人行礼,然后问道:“老祖宗,您要问我什么事呀?” 贾母说:“你前年得了邪病,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吗?” 凤姐笑着回答:“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。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,好像有什么鬼怪在拉扯我,非要我去杀人不可。见什么就拿什么,拿到什么就想杀什么。我自己原本觉得很疲惫,可就是停不下来。” 贾母又问:“病好的时候还记得些什么吗?” 凤姐说:“病好的时候,好像听到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,可具体说的什么,我就记不得了。” 贾母说:“这么看来,肯定是她干的。她俩生病时的情形,和刚才说的一模一样。那个老东西,竟如此居心不良,宝玉还白白认她做干妈。倒是那个和尚和道士,阿弥陀佛,他们才是救了宝玉性命的人,只是咱们还没报答人家呢。” 凤姐问道:“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我们生病的事了?” 贾母说:“你问你太太去,我懒得说。” 王夫人便讲道:“刚才老爷进来说,宝玉的干妈竟是个坏东西,搞些邪魔外道的勾当。如今事情败露,被锦衣府抓了,送到刑部大牢,要判死罪呢。前几天有人告发她。那个告发的人叫潘三保,他有一所房子卖给斜对过的当铺。这房子的价钱已经比正常价高出几倍了,可潘三保还想加价,当铺哪里肯答应。于是潘三保就买通了这个老东西,因为她常去当铺,当铺里那些人的家眷都跟她关系挺好。她就使了个邪法,让人家的内眷得了邪病,家里被搅得翻江倒海。然后她又跑去说自己能治好这病,烧了些神马纸钱,病还真就好了。她还向那些家眷要了十几两银子。谁知道老天有眼,她活该败露。有一天她急着回去,不小心掉了一个绢包。当铺的人捡起来一看,里面有好多纸人,还有四丸很香的香。正觉得奇怪呢,那老东西就回来找绢包了。当铺的人就把她抓住,在她身上一搜,搜出一个匣子,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,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,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。立刻就把她送到锦衣府去了,从她嘴里问出了好多官员家、大户人家太太姑娘们的隐私。所以官府通知了军营,把她家里抄了,抄出好些泥塑的凶神恶煞,还有几匣子迷魂香。炕背后的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,灯下有几个草人,有的头上戴着类似脑箍的东西,有的胸前钉着钉子,有的脖子上拴着锁。柜子里还有无数纸人,底下压着几篇小账本,上面记着给某家治过病,应该收多少银子。她收受人家的香油钱、香火钱,多得数都数不清。” 凤姐说:“咱们的病,肯定就是她搞的鬼。我记得咱们病好之后,那个老妖精去过赵姨娘那儿几次,找赵姨娘要银子,见到我,脸色就变了,眼睛瞪得像斗鸡似的。我当初还猜疑过好几次,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现在想来,原来都是有缘由的。只是我在这里当家,自然会招人怨恨,怪不得有人整治我。可宝玉跟人有什么仇啊,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。” 贾母说:“说不定是因为我疼宝玉,不疼环儿,所以有人给你们下了毒手。” 王夫人说:“那个老东西已经被问罪了,肯定不能让她来对质。没有对质,赵姨娘哪里会承认。这事儿又大,闹出去,外面影响也不好,就等她自作自受,早晚她自己会败露的。” 贾母说:“你这话也有道理,这种事,没有对证,也不好作准。只是佛爷菩萨看得明白,她们姐妹俩,现在又比谁差了呢。算了,过去的事,凤丫头也别再提了。今天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儿吃晚饭再回去吧。” 说完,便让鸳鸯、琥珀等人去传饭。凤姐赶忙笑着说:“怎么能让老祖宗操心这些呀!”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。只见外面有几个媳妇在一旁伺候着。凤姐连忙吩咐小丫头去传饭,说:“我和太太都陪老太太一起吃。” 正说着,玉钏儿走过来对王夫人说:“老爷要找一件东西,请太太伺候完老太太吃完饭,自己去找一找。” 贾母说:“你去吧,说不定你老爷有要紧事。” 王夫人答应着,便留下凤姐伺候,自己退了出去。

王夫人回到房中,和贾政说了些家常话,把东西找了出来。贾政便问:“迎儿已经回去了,她在孙家过得怎么样?” 王夫人说:“迎丫头满心都是委屈,说孙姑爷凶横得厉害。” 接着就把迎春说的那些话跟贾政讲了一遍。贾政叹了口气说:“我早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合适,无奈大老爷已经说定了,我也没办法。只能让迎丫头受些委屈了。” 王夫人说:“她刚做新媳妇,只能盼着以后会好起来。” 说着,忍不住嗤笑了一声。贾政问:“你笑什么?” 王夫人说:“我笑宝玉,今天早上特意跑到我房里来,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。” 贾政问:“他说了什么?” 王夫人笑着把宝玉说的话跟贾政讲了一遍。贾政也忍不住笑了,接着又说:“你提到宝玉,我正好想起一件事。这孩子天天在园子里闲逛也不是个事儿。生女儿没出息,将来还是别人家的人;要是生的儿子没本事,那关系可就大了。前几天有人跟我提起一位先生,学问和人品都非常好,还是南方人。但我想南方先生性情一般都比较温和,咱们城里的孩子,一个个调皮捣蛋,鬼机灵倒是有,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了;胆子还大,要是先生不肯严厉管教,天天哄着哥儿们,那可就白白耽误了孩子。所以老一辈的人不愿意请外面的先生,只在本家选出有年纪、有学问的人来掌管私塾。如今儒大太爷虽然学问中等,但还能管得住这些小孩子,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敷衍了事。我觉得宝玉闲着总不好,不如还让他去家塾里读书吧。” 王夫人说:“老爷说得很对。自从老爷到外地任职,他又经常生病,耽搁了好几年。现在在家塾里温习一下功课,也是好的。” 贾政点了点头,又说了些别的闲话,暂且不表。

再说宝玉第二天起床,洗漱完毕后,早有小厮传来话:“老爷叫二爷去说话。” 宝玉赶忙整理好衣服,来到贾政的书房,请安后站在一旁。贾政说:“你最近都做些什么功课?虽然写了几篇字,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。我看你最近的样子,比前几年更散漫了,而且还经常听说你装病不肯念书。现在你的病好了,我却听说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玩闹,甚至还和那些丫头们混在一起,把自己的正经事都抛到脑后。就算你能做几句诗词,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!要是参加科举考试,还是要以文章为主,可你在这方面一点功夫都没下。我可跟你说:从今天起,不许再做诗对对子了,只专心学习八股文章。给你一年时间,要是一点长进都没有,你也别念书了,我也不想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。” 说完,便把李贵叫来,说:“明天一大早,让焙茗跟着宝玉去收拾该念的书籍,都拿过来给我看看,我亲自送他到家塾去。” 然后喝令宝玉:“去吧!明天早点来见我。” 宝玉听了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只好回到怡红院。

袭人正在着急打听消息,听说要收拾书籍,心里倒也高兴。只有宝玉想立刻让人给贾母送信,想让贾母阻拦这件事。贾母得知消息后,就派人把宝玉叫过去,对他说:“你就放心先去吧,别让你老子生气。要是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,有我呢。” 宝玉没办法,只好回来嘱咐丫头们:“明天早点叫我,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家塾去呢。” 袭人等人答应了,和麝月两人轮流守着,一夜都没合眼。

第二天一大早,袭人就叫醒了宝玉,帮他梳洗、换好衣服,打发小丫头去二门通知焙茗,让他拿着书籍等物品在那儿伺候。袭人又催了两遍,宝玉才出来前往贾政的书房。他先打听:“老爷过来了没有?” 书房里的小厮回答:“刚才有一位清客相公请老爷回话,里面说正在梳洗,让清客相公出去等着。” 宝玉听了,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,赶忙来到贾政这边。正好贾政派人来叫,宝玉便跟着进去了。贾政免不了又嘱咐了几句,然后带着宝玉上了车,焙茗拿着书籍,一行人直接到家塾去了。

早有人抢先一步回去告诉代儒:“老爷来了。” 代儒站起身来,贾政已经走进来,向代儒请安。代儒拉着贾政的手问好,又问:“老太太最近身体好吗?” 宝玉也过来请安。贾政站着,请代儒坐下,然后自己才坐下。贾政说:“我今天亲自送他来,是想托付您一件事。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,终究要学些能让他立身成名的学问,科举就是他终身立身成名的大事。如今他在家就知道和一群孩子胡闹,虽说懂几句诗词,可也都是胡乱编造的;就算诗词做得好,也不过是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,对他一生的正事一点帮助都没有。” 代儒说:“我看他相貌还算端正,也有几分灵性,怎么就不爱念书,只知道贪玩呢。诗词这东西,不是不能学,等以后功成名就了,再学也不晚。” 贾政说:“确实是这样。现在只希望他能好好读书、听讲、写文章。要是他不听您的教导,还请太爷您认真管教管教他,别让他白白荒废了一辈子。” 说完,站起来又作了个揖,然后又说了些闲话,才告辞离开。代儒把贾政送到门口,说:“请代我向老太太问好请安。” 贾政答应着,自己上车走了。

代儒转身回来,看到宝玉在西南角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花梨木小桌子,右边放着两套旧书,还有一本薄薄的文章。代儒让焙茗把纸墨笔砚都放在抽屉里收好。代儒对宝玉说:“宝玉,我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,现在都好了吧?” 宝玉站起来回答:“都好了。” 代儒说:“如今说起来,你也该用功读书了。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,盼着你能有出息。你先把以前念过的书,从头到尾梳理一遍。每天早上梳理书籍,饭后练习写字,中午听讲,再念几遍文章就行了。” 宝玉答应了一声 “是”,转身坐下时,忍不住四处看了看。发现以前金荣那帮人不见了几个,又多了几个小学生,都是些粗俗的孩子。他忽然想起秦钟,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伴儿,心里感到一阵凄凉,但又不敢出声,只能闷头看书。代儒告诉宝玉:“今天是第一天,早点让你回家。明天可要讲书了。你又不是特别笨,明天我要让你先讲一两章书给我听,试试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,我也好知道你的水平到哪儿了。” 这话把宝玉吓得心里直打鼓。欲知宝玉明天讲书情况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