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二将军宫门镇鬼 唐太宗地府还魂(2 / 2)

只见街道旁边,先主李渊、先兄建成、故弟元吉走上前来,说道:“世民来了!世民来了!” 建成和元吉竟要冲过来揪打太宗,向他索命。太宗躲避不及,被他们一把扯住。幸好崔判官唤来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使,喝退了建成和元吉,太宗这才得以脱身继续前行。没走几里路,他们看到一座碧瓦楼台,极为壮丽,只见那楼台:万迭彩霞飘飘堆积,隐隐约约有千条红雾浮现。房檐下怪兽头栩栩如生,屋瓦如鸳鸯片般整齐排列。门上钉着几路赤金钉子,门槛是一横条洁白的玉石。窗户透着光亮,仿佛清晨的烟雾,帘栊晃动,似有红色闪电穿过。楼台高耸,直插云霄,廊庑平展,连接着宝院。兽鼎中香烟袅袅,熏染着御衣,绛纱灯笼明亮,映照着宫扇。左边牛头威严地摆动,右下马面峥嵘可怖。接亡送鬼的金牌转动,引魄招魂的素练低垂。这里便是阴司总会门,下方就是阎老的森罗殿。太宗正在外面观赏,只听见那边环佩叮当作响,仙香奇异。外面有两对提着灯笼的人,后面是十代阎王走下台阶前来迎接。这十代阎君分别是:秦广王、楚江王、宋帝王、仵官王、阎罗王、平等王、泰山王、都市王、卞城王、转轮王。

十王从森罗宝殿出来,弯腰躬身迎接太宗。太宗谦逊有加,不敢前行,十王说道:“陛下是阳间的人王,我们是阴间的鬼王,理应如此,陛下不必太过谦让。” 太宗说:“朕得罪了诸位,怎敢再论阴阳人鬼之道?” 推辞个不停。太宗向前走去,径直进入森罗殿上,与十王行过礼后,分宾主坐定。

过了一会儿,秦广王拱手进言说:“泾河鬼龙状告陛下答应救它却反而将它杀害,这是为何?” 太宗说:“朕曾在夜里梦到那老龙求救,确实答应过保它无事,没想到它犯下罪行,应当受刑,要由我朝的人曹官魏征处斩。朕宣魏征在殿上一起下棋,却不知他在梦中就把龙给斩杀了。这是那人曹官神机莫测,而且那龙王罪该致死,怎么能说是朕的过错呢?” 十王听了,伏地行礼说:“在那龙还未出生之前,南斗星的死簿上就已注定它会死于人曹官之手,我们早就知道了。只是它在这里争辩,一定要陛下前来进行三曹对案,我们便把它送入轮回,让它转生去了。如今又劳烦陛下降临,还望陛下饶恕我们催促的罪过。” 说完,便命令掌管生死簿的判官:“赶紧取来簿子,看看陛下的阳寿和天禄该有多少。” 崔判官急忙转回司房,将天下万国国王的天禄总簿逐一查阅,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在位贞观一十三年。崔判官吃了一惊,急忙拿起浓墨大笔,在 “一” 字上添了两画,然后将簿子呈了上去。十王从头查看,见太宗名下注定在位三十三年,阎王惊讶地问:“陛下登基多少年了?” 太宗说:“朕即位至今已有十三年了。” 阎王道:“陛下宽心,不必忧虑,还有二十年阳寿。此次对案已经清楚,请陛下返回阳世吧。”

太宗听了,躬身称谢。十阎王派崔判官和朱太尉二人,护送太宗还魂。太宗走出森罗殿,又拱手问十王:“朕宫中的老少是否平安?” 十王说:“都平安,只是恐怕陛下的御妹寿命不长了。” 太宗再次拜谢说:“朕回到阳世,没有什么可以酬谢的,只能送些瓜果了。” 十王高兴地说:“我们这里东瓜、西瓜很多,只是缺少南瓜。” 太宗说:“朕回去后马上送来,马上送来。” 于是,他们相互作揖告别。

朱太尉拿着一首引魂幡,在前面引路,崔判官在后面保护着太宗,径直走出地府。太宗举目一看,发现不是来时的路,便问判官:“这条路不对吧?” 判官说:“没错。阴司就是这样,有去路,却没有回头路。如今送陛下从转轮藏出身,一来请陛下游览地府,二来让陛下转托超生。”

太宗只好跟随他们二人,一路前行。走了几里路,忽然看见一座高山,阴云低垂,黑雾弥漫。太宗问:“崔先生,那是什么山?” 判官说:“那是幽冥背阴山。” 太宗惊恐地说:“朕怎么能过去呢?” 判官说:“陛下放心,有我们引领。” 太宗战战兢兢地跟着二人,爬上了山岩。抬头一看,只见这座山:形状凹凸不平,地势崎岖难行。险峻如同蜀岭,高耸好似庐岩。这不是阳世的名山,而是阴司的险地。荆棘丛中藏着鬼怪,石崖上隐隐有邪魔。耳边听不到鸟兽的鸣叫,眼前只见鬼妖在行走。阴风飒飒,黑雾漫漫。阴风飒飒,那是神兵口中吹出的烟;黑雾漫漫,是鬼祟暗中喷出的气。放眼望去,高低之处毫无景色,左右所见都是猖獗逃亡的鬼怪。这里有山、有峰、有岭、有洞、有涧,只是山上不长草,峰不插向天空,岭上没有行人,洞不接纳云雾,涧中没有流水。岸边全是魍魉,岭下尽是神魔。洞中收容着野鬼,涧底隐藏着邪魂。山前山后,牛头马面喧闹呼喊;半掩半藏之处,饿鬼穷魂时常相对哭泣。催命的判官,匆匆忙忙传递信票;追魂的太尉,吆吆喝喝赶着公文。急脚子像旋风一样滚滚而来,勾司人被黑雾笼罩纷纷而至。太宗全靠判官保护,才过了阴山。继续前行,又经过了许多衙门,一处处都是悲声震耳,恶怪惊心。太宗又问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 判官说:“这里是阴山背后的十八层地狱。” 太宗问:“是哪十八层呢?” 判官说:“您听我讲:吊筋狱、幽枉狱、火坑狱,冷冷清清,烦烦恼恼,里面的人都是生前犯下千般罪孽,死后都来这里接受罪名。酆都狱、拔舌狱、剥皮狱,哭哭啼啼,凄凄惨惨,只因他们不忠不孝,伤天害理,佛口蛇心,才堕入此门。磨捱狱、碓捣狱、车崩狱,里面的人皮开肉绽,龇牙咧嘴,都是因为他们瞒心昧己,不公正,花言巧语暗中损人。寒冰狱、脱壳狱、抽肠狱,那些人垢面蓬头,愁眉苦脸,都是因为他们大斗小秤,欺负老实人,才导致灾祸缠身。油锅狱、黑暗狱、刀山狱,里面的人战战兢兢,悲悲切切,都是因为他们强暴欺良善,只能藏头缩颈,孤苦伶仃。血池狱、阿鼻狱、秤杆狱,那些人脱皮露骨,折臂断筋,也是因为他们谋财害命,宰杀牲畜,堕落千年难以解脱,沉沦永世不得翻身。一个个被紧紧捆绑,绳缠索绑,旁边有赤发鬼、黑脸鬼,手持长枪短剑;牛头鬼、马面鬼,拿着铁简铜锤。只打得他们皱眉苦脸,鲜血淋漓,叫地叫天也无人救应。正所谓人生切莫把心欺,神鬼昭彰放过谁?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” 太宗听了,心中惊恐凄惨。

再往前走了不多时,看见一群鬼卒,各自拿着幢幡,在路旁跪下说:“桥梁使者前来迎接。” 判官喝令他们起身,上前引领着太宗,从金桥走过。太宗又看见另一边有一座银桥,桥上走着几个忠孝贤良、公平正大的人,也有幢幡接引;那边还有一座桥,寒风滚滚,血浪滔滔,号泣之声不断。太宗问:“那座桥叫什么名字?” 判官说:“陛下,那叫奈河桥。若回到阳间,一定要记住,那桥下都是浩浩奔流的水,道路险峻狭窄。就像一匹白练横跨长江,又似火坑浮在上界。阴气逼人,寒透骨髓,腥风扑鼻,气味钻心。波翻浪滚,往来没有渡人的船;赤脚蓬头,出入的都是作恶的鬼。桥长数里,宽只有三尺,高有百尺,深却千重。上面没有扶手栏杆,边的神将多么凶恶,河内的孽魂多么苦恼,桠杈树上,挂的是肯红黄紫色的丝衣;壁斗崖前,蹲着的是毁骂公婆的淫泼妇。铜蛇铁狗争抢着撕咬,他们将永远堕入奈河,没有出路。有诗写道:时闻鬼哭与神号,血水浑波万丈高。无数牛头并马面,狰狞把守奈河桥。” 正说着,那几个桥梁使者已经回去了。太宗心中又惊又怕,暗暗点头叹息,默默悲伤,跟着判官和太尉,很快就过了奈河恶水,血盆苦界。前面又来到了枉死城,只听到哄哄的人声,分明在说 “李世民来了!李世民来了!” 太宗听了,心惊胆战。只见一群拖腰折臂、有足无头的鬼魅,上前拦住去路,都喊道:“还我命来!还我命来!” 吓得太宗躲躲闪闪,直叫:“崔先生救我!崔先生救我!” 判官说:“陛下,这些人都是那六十四处烟尘,七十二处草寇,众王子、众头目的鬼魂;他们都是枉死的冤魂,无人收管,无法超生,又没有钱钞盘缠,都是孤寒饿鬼。陛下给他们一些钱钞,我才能救您过去。” 太宗说:“寡人空身来到这里,哪里有钱钞呢?” 判官说:“陛下,阳间有一个人,存有若干金银,寄放在我这阴司里。陛下可以出名立一个契约,小判我来作保,暂且借他一库金银,给这些饿鬼,这样才能过去。” 太宗问:“这个人是谁?” 判官说:“他是河南开封府人氏,姓相名良,他在这里有十三库金银。陛下若借用了他的,回到阳间还给他就是了。” 太宗非常高兴,情愿出名借用。于是写了文书给判官,借了一库金银,让太尉全部散发给那些饿鬼。判官又吩咐道:“这些金银,你们要平均分用,放你们大唐爷爷过去,他的阳寿还长着呢。我领了十王的命令,送他还魂,让他到阳间举办一个水陆大会,超度你们超生,你们可别再闹事了。” 众鬼听了,得到金银,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。判官让太尉摇动引魂幡,带领太宗离开了枉死城,走上平阳大路,飘飘荡荡地离去。究竟太宗从哪条路还阳,且听下回分解。